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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八月十六一早,广寒仙就又发了脾气。
  原因无他,只是时易之害他没分到中秋夜的枣泥馅的太饼。
  至于是被什么“害”的,二人心知肚明。
  时易之乐乐呵呵地认下了这个罪名,一边说着“十五的月亮十六圆,不碍事”,一边承诺到“今夜一定就将太饼给分了”。
  如此反复好几遍,才终于将广寒仙给哄好了。
  “今日是待在广源的最后一日了,寒公子可有想要去的地方?明早我们便启程再往清州去。”
  听到时易之这么问,广寒仙懒洋洋地回答,“没什么想去的地方,昨夜能逛的都逛完了,时少爷别再把我的太饼忘了就好。”
  此刻他正百无聊赖地半趴在床边,地伸手去逗摆在踏板上已经熄灭的呆兔子花灯,如瀑的墨色长发一半随意地搭在床上,一边垂散在床外。
  而时易之一回头,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。
  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——与往常相比,今日此处多了几分异样。
  肿胀的、发烫的,触碰之下还有些刺疼的。
  可这些并不算太美妙的词,放在此时,却让他的心满满涨涨。
  直到这一刻,时易之仍旧觉得是旖旎春光、梦境一场。
  两人相识到现在,他总也不敢太唐突、不敢太轻浮、不敢更进一步怕会亵渎
  但那些个不敢,在昨夜广寒仙主动贴近的刹那,都悉数转为了怂恿他的胆量。
  他学着广寒仙的动作去主动触碰,夜色很凉,能触碰到的地方却在发烫,桂花的香气也经由他的唇齿浸染到五脏六腑的每一寸。
  恍惚之间分不清圆月高挂的水天,也再难分二人交缠的你我。
  想着想着,又不自觉地伸了手去够唇。
  哪知还没碰到,这个小动作就被广寒仙给发现了。
  “做什么?!”广寒仙脾气很大地问他,“时少爷你在想些什么?”
  时易之猛地回过神,立刻收了手有些心虚地背在身后。“没,没什么的。”
  广寒仙一副根本就不信的表情,盯了他一会儿后,突然又对着他招了招手。
  “时少爷,过来,来这边。”
  声音很轻很柔,带着几分诱哄的意味,再加上时易之本来也不能拒绝广寒仙,便讷讷地走了过去。
  时易之的脚才刚踩上床边的踏板,就被广寒仙给抬手攥住了衣领。
  整个人未有任何准备,他猛然被拉弯了腰。
  如此一连串都还没反应过来,唇上又忽然印上了另外的一个柔软。
  时易之的心重而缓慢地跳动了几下,原本清明的脑袋忽然就变得有些眩晕。
  凭借着昨晚仅有的、浅薄的经验,他下意识地将唇微启,并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舌。
  可还没碰到,广寒仙就松开了他的衣领。
  这次时易之回神得很快,怕又被广寒仙给看出自己的小心思,他赶忙闭上了嘴,还往后退了几步。
  广寒仙确实也没有发现,他重新趴回了床上。
  然后非常不讲道理、无理取闹地说:“以后这种事只能我来做,你不可以想,知道吗?”
  听了这话,时易之沉吟半响,却罕见地没有应下来。
  他可是夫君,广寒仙是他的妻,床笫之间的事情,又怎么能悉数劳累自己的妻呢?
  这不合礼法!不合规矩!
  虽然他现在会的确实不如广寒仙多,但这些也并非不可学习精进的难事。
  且等回到了清州,届时,他定能脱胎换骨,教广寒仙刮目相看了!
  广寒仙可不知时易之心中弯弯绕绕地想了这么多。
  不说话,他就权当是默认了,继续趴在床上玩自己的傻兔子花灯打发时间。
  时易之现下也无事可干,在房中转了一圈,最后拿了把木梳,坐到床边给广寒仙通发。
  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着边际的天。
  -
  到了用晚膳的点,时易之就让人将昨夜没吃的太饼给抬了出来,抬到了他自己的房中。
  太饼径二尺有余,上有祥云以及莲花花瓣图案,且印刻着“阖家团圆”四个大字,可到底是中秋当日临时买的,仓促之下算不得有多精细。
  用猪油和之的酥皮放了一整日也没硬,时易之握着刀从上给自己和广寒仙切了两块下来,其余的都分给了下人。
  下人分得了饼,也补上了昨日的没来得及说的吉祥话,一声声的“中秋快乐”“阖家团圆”“万事顺遂”响起。
  时易之应答几分,对着他们摆了摆手。“去吧,你们去将饼分了就是,不用留在这边伺候了。”
  “好嘞~”益才领着头应。
  随后一众人行了礼告退,益才就又带着人将太饼给抬到后厨去了。
  人悉数散去,偌大的房中就又剩下了广寒仙与时易之二人。
  广寒仙此人很是不懂感恩,拿着时易之给他切的太饼,还要反过来嘲笑一番。
  “时少爷拿刀的模样好生疏,不像个庖丁,也不像个书生。”
  时易之给他倒了杯热茶,自己也跟着笑了。“君子远庖厨,我确实没拿过刀。”
  在府中过节,太饼也是任由他们观赏了一番后就交由后厨去切块了,哪能有主子亲自动手的道理。
  刀都没见过太多次,广寒仙笑他生疏也应该。
  “那我怕是等不到时少爷为我洗手作羹汤的那日咯。”广寒仙胡乱地接了一句,开始迫不及待地尝太饼。
  听着他的语气,时易之知道这其实是没当真没放在心上,可他自己却不免多想了些。
  君子之于禽兽也,见其生,不忍见其死;闻其声,不忍食其肉。是以君子远庖厨也。
  若要让时易之真的去杀生,便是如何都不能的。
  那若是已经处理好的食材呢?
  昨夜他与广寒仙那么亲密的事情都做了,日后到了清州,两人还会成婚结为夫妻。
  那为夫者,为自己的妻做些吃食,又能算得了什么呢?
  他也应当要对自己的妻好的。
  这边时易之还在反复思量这桩事的可行性,那边吃着太饼的广寒仙忽然开了口。
  “时易之。”
  “嗯?”他回了神,即刻看过去。
  但广寒仙却没看过来,而是垂着头讷讷地咀嚼太饼,有些失神地说:“我发现,这个饼没我想象中的好吃。”
  时易之一顿。
  这太饼本来也没有多少个年头,所以就没发展出多少花样来,而且外头临时买的确实比不上府内自己做的,口味是要单调了些。
  可他还没来得及解释,就又听广寒仙说道:“从前在南风馆里是没有这些的,只有用来接客的果子与糕点,龟公不愿多花钱,所以馆里也不兴过节,哪怕是过年,与旁的时候都没什么分别。
  “但我知道寻常人家过年过节是总会备些不一样的东西,端午有粽子、中秋有团圆饼、元宵有汤圆……
  “那时我就在想,这一年才吃只一次的东西,味道一定很好吧。”
  嘴上念着不怎么样,可广寒仙还是一边说一边将手中分得的太饼给吃干净了。
  最后一口吞下,他掏出绢帕擦了擦嘴角,继续道:“现在才发现,其实也就这样。”
  太饼的味道或许就这样,可时易之不愿让广寒仙认为就这样算了。
  一个饼也好,其他更多的也罢,他都想竭力给到最好。
  然而这些承诺还没说出口,广寒仙就忽然撑着桌子,带着一身桂花馨香俯身向他凑近。
  一扫先前的怅然,笑得眉眼弯弯。
  “虽然味道不怎么样,但能吃到也还是很开心。”
  时易之怔愣住,心中生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。
  好像广寒仙现在说的不是太饼,而是其他的更多。
  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探过去,捋了一下广寒仙垂散在鬓边的碎发。
  发丝很软,他的心也是。
  广寒仙没有躲开,甚至还侧着脸贴了贴他的手,问:“时易之,你还记得我们刚从湄洲府出来时,我在马车上对你说的那些话吗?”
  时易之说“记得”,但又因为每句都记得,所以不知道广寒仙具体指向的是哪一个。
  “我是没有名字的。”广寒仙点明告诉了他。
  他三岁被父母卖给了拐子,辗转半年后,不到四岁又被卖入南风馆,无名无姓的,偷了个桂花的别名在人世间糊涂地活了十几年。
  可如今他不想再继续含糊下去了。
  时易之的喜欢分不出真假、深浅,却还是让他生出了很多无端的渴望,也给了他些莫名的胆量。
  让他头一次不想以逃避的方式去与过往的一切割席,也让他想顶着新的身份离开湄洲这片困囿了他十几年的土地。
  所以他说:“时少爷,你有功名在身,想必读过很多的书。
  “你给我取一个名字吧?”
  时易之猛地抬眸与广寒仙对视上,贴着广寒仙的手与藏在胸口的心在一齐发颤。
  “我不要姓,我只要名。”广寒仙很认真地看着他,眼中藏着的神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。“我不愿再成为这天底下任何人的附庸与藏品,这一次,我只想属于我自己。”
  房中沉默了很久,又或许并不久。
  失神的时易之终于找回了几分清明,他喉头滚动几番,努力地将哽住的情绪往下压了压。
  而后柔声道:“梅定妒,菊应羞,画阑开处冠中秋。
  “那便取冠字与寒字,名冠寒可好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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